我不会看五线谱!

【Breddy】琴心相挑

*ooc之王 EB 文如题

*一些古风初尝试 含b⭐转 琴瑟和鸣番外

*皇商e×寡妇b

——


这年腊月,运河码头来了一艘无比精奢的船舫,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带路边的乞丐都清楚那上头用的多少金漆雕了几只凤凰。

后来大明宫内太后懿旨赐下与兵部侍郎杨家孙小姐的婚事,众人才知那是打温陵来,皇商陈家的船队。



“我的少爷,哎呦您可真是我的大少爷!”

阿良愁得整张包子脸都皱了起来,跟在他主子后头不停地絮絮叨叨:“您说您哪都好,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那可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侄女,这金陵城里多少贵族公子都抢着要攀亲的!您倒好,您直接驳了太后!这一下得罪两个,这这这您以后日子可该怎么办啊!”

车帘吹起,路上商户门前的灯火烛光洒了进来,恰能看清里头坐着的人身上披的银貂裘皮下,靛蓝色软烟罗长袍腰上系着一只纯金打的麒麟,嘴里衔着一颗血/沁玉珠,贵气逼人。

马车里斜靠在软枕上的青年轻轻打了个呵欠,手中抱着一个镂金手炉,眉眼俊逸,薄唇轻抿,满不在乎道:

“那就是个娇蛮任性的主,名声搞臭了在等着个冤大头接盘。要是本少爷真娶回来,第一个被使唤的就是你这小兔崽子。”

说着马车一顿,停下了脚步。

主仆二人默契相视,阿良朝外头喊了声:“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车停了!”

“回爷的话,前头是永康伯爵府,看几个家奴在正门点白灯,应该是府上刚有人过/世。”

陈韦丞略一沉吟,他方才从宫里出来,席间见过永康伯一面,下去瞧瞧也好:

门前停了几辆马车,显然是赶回来的。伯夫人一下车便哭得撕心裂肺,任一旁两个婢女搀着几乎走不动道。老伯爷则背着手在一旁无言,似乎也很是悲痛。

来来往往街上挤了不少人在永康伯爵府门前看热闹,有知情人在一旁说道:

“这永康伯府啊,早年是开国功勋,传到如今家业也算是败落了,靠着伯夫人是宗室女才在太后娘娘跟前有几分脸面。谁知竟教出了一个纨绔,就这么一个嫡子,赛马给摔/死了,哎。”

“可不是,听说这伯爵世子顽劣得很,老伯爷将他送到幽州充军三年,这才刚回来便/死/了,真是苦了伯夫人替他娶的那位娘子了,苦巴巴等了三年。”

陈韦丞背手在旁一言不发地听着,目光落在一位将伯夫人送入府里白衣穿戴的少/妇人,扭头又见她忙里忙外,操持着秩序,井井有条,只是不见面上悲色。

他一时兴起,又往前挪了挪,这才看清了少/妇人的脸:杏眼温和,似是一汪春水,柔柔的带着一股薄雾浓云,那一双黛月眉弯着,眉梢挂着伶俐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娇媚。

作的妇人发饰,挽了一个低髻,只插一根蝴蝶银钗,珍珠耳环两侧坠着。虽然素净,可落到陈韦丞眼里,却满是风情。只消在那处站着,便能抚平人心中的怨气。

陈二少爷眼瞧着,微微眯眼,淡淡笑了。

转身朝身后的阿良挥了挥手,示意他看去:

“瞧见没有,那才是该娶的。”



“娘子,杨家来人传话,说要接回娘子。”

渠阑站在镜前为自家娘子梳着额发,见她闭目不语,很是着急。那杨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是要叫自家女儿回来,只要杨博尧点了这个头,哪怕是永康伯府也没法强留。

杨博尧自铜镜里看向身后等着她回话的畔露,只自顾自地问道:“今日是世子的二七,夫人定是会哭伤了身的,我吩咐小厨房的燕窝送去了吗?”

渠阑和畔露两个陪嫁丫鬟对视,最后还是年长些的畔露开了口:“娘子放心,一早就温好送去了。送过去时伯爷也在,夫人很欣慰,夸娘子是最稳重的,还说是伯爵府委屈娘子了。”

“委屈?”杨博尧咬着这两字一愣,止下渠阑簪上金钗的手,换了一支素净极了的玉簪,淡淡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委屈。”

“小姐,都这份儿上了您还说不委屈!”

渠阑说着拉过畔露一起跪了下来,两人皆是眼里含泪:“当年因着世子爷险些/辱/了您名节,咱们杨家不比永康伯府有宗室撑腰,太老爷才不得已将您嫁来这吃人的地方。”

“自打进了这伯爵府的门,先是被世子/羞/辱,受偏房几位娘子冷语,再又苦等了三年。如今太老爷已是正三品侍郎,老爷领了按察司副使一职,连二公子也已准备科考。太老爷说只要小姐愿意,就是做寡,杨家也愿意养您一辈子!”

杨博尧闻言怔了怔,偏过头去,只见一行清泪落下。她原以为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了,嫁给一个只因匆匆一面起了/色/心便要坏她名声强娶她的纨绔,这里的人无一不是豺狼虎豹,潦草此生罢了。

“回。”杨博尧拉起跪在地上的两人。

“我们一块回去。”



近年关日头,今年杨府格外张灯结彩,府中上下都透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上自主子下到奴才都为大小姐回府热闹着,倒衬得隔了两条街的永康伯爵府冷清了许多。

还了自由身的杨大小姐坦然松弛了许多,还似闺中女儿一般陪着太夫人到鸡鸣寺上香。敬拜过各位仙列,太夫人跟着师傅进了佛堂供奉海灯,杨博尧是新寡身,领着渠阑到了寺内闲逛回避。

自回杨家起便接连几日飘雪,似连老/天/爷都在悲悯她这些年的苦楚。黄墙根下落叶积雪,枯枝上挂满了求愿的红绢条,檀香萦绕,很是静心。

杨博尧寻了一处僻静角落歇下,又故意打发了渠阑去替她讨一盏热茶吃,这才独自往那尊/释/迦/牟/尼/佛走去。

“姑娘小心。”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差点栽进雪地里的她。

杨博尧心中一惊,慌忙推开那手的人,堪堪站稳了才缓过来看到那人。是个看上去十分光风霁月:五官端正温润,身形颀长挺拔,一身锦袍沉稳贵气,眉眼里满是关切。

“姑娘?”那人轻唤,“可是伤着了?”

杨博尧俯身端庄地福了福,仿佛猫儿被踩着尾巴一般悄悄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无妨,多谢公子。”

那张朱唇张了又张,杨博尧抚了抚自己头上的妇人发髻,还是好心开口提醒了眼前人:“听公子口音像是外乡人,金陵城中民风严谨,恐是称呼不对,公子还是叫我一声娘子好些。”

说罢,倩丽的人儿行了礼便走远了,像是怕他再追上纠缠。

陈韦丞有些不明所以,随后失笑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摇了摇头。后头追上来要为他披上狐皮大氅的阿良一头雾水,只觉得自家少爷心情好得不得了,嘴角半天也下不来。

原来是只见人就躲的奶猫,那日伯爵府门前装腔作势的强势样子不过是虚然。

好一声娘子。

“小姐去哪了?让我好找。”渠阑捧着热茶寻了过了。

杨博尧接过茶杯,面色如常,双目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没什么,只是碰巧看见了只眼熟的哈巴狗。”



幽州大/军/班师回朝,为了将养生息,宫中一切从简,除夕宴请文武百官的习俗也被搁置了下来。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块,心平气和地坐下吃上一顿和和美美的年夜饭。

只是午后来了一位素未谋面的远方亲戚:

“侄孙韦丞给姑祖父姑祖母请安,辞旧迎新之际,带了些长辈们吩咐的薄礼贺年,还请不要怪罪韦丞贸然拜访。”

杨博尧原是坐在一旁与太老爷老太太一处说笑的,见了是外客来便低头起身福了福,蓦然听到这熟悉的声色心底一沉,抬起双目一瞧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唇站在一旁不出声。

“好好好,好孩子,上前头让我与你姑祖父瞧瞧你。”老太太亲昵地朝陈韦丞招了招手,高大的身影从善如流地上前,那张脸看得更是清楚。

老太太见到这位素未谋面的侄孙很是亲切欣喜,杨博尧是隐约听她提起过的:老太太原是温陵富商陈家的女儿,低嫁与了当年还未考取功名的太老爷。后来跟随丈夫上任,这才离了娘家,远在金陵几十载。

太老爷见妻子高兴也难得软下严肃的模样:“前些日子陛下遍请皇商来京,听闻新进的陈家很受赏识,原道是你。”

陈韦丞弯腰致礼,十分大方谦逊:“是,这些年家里得朝廷恩典,主要还是父亲掌舵,韦丞平日也只是帮衬着些。”

“难得见一面还说道什么公事。”老太太嗔怪道,扭头看向陈韦丞,愈发的慈爱,“你这模样和阿兄年轻时当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父亲也是,小时候抱他的时候就是这样。”

“阿尧,来。”

杨博尧闻声心底一阵慌乱,还是走上前被老太太拉着与陈韦丞见了礼:“这是你叔父的长女,名唤博尧,今年二十有一。”

陈韦丞像是第一次见般,礼貌温和地向杨博尧行礼:“韦丞刚及弱冠,长幼有序,理应称一声表姊,表姊妆安。”

杨博尧勉强笑了笑,在祖父母面前还是守礼地颔首:“表弟不必如此拘谨,只当是自家人般和气才好。”

“是,表姊教训得是。”陈韦丞目不斜视地看着杨博尧应下,突然问道,“不知表姊的‘尧’可是唤琼瑶的‘瑶’?”

杨博尧迎着他的眼神心尖莫名地一颤,一下端庄大方的人顿时乱了阵脚,匆匆低下头:“比不上美玉,饶去口舌罢了。”

陈韦丞在心中暗自画了画,面上淡然的笑了,朝身后站着的阿良示意,一个锦盒便由他亲自递到杨博尧跟前:

“早听闻祖母念道金陵有两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此番来韦丞便也简单备下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物什,还请表姊笑纳。”

只见那只锦盒打开,一对崭新的,与那日伯爵府门前的少/妇人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珍珠耳环安安静静地躺在上头。

杨博尧手心湿透了,她至死都忘不了那对耳环。

她抬眼对上陈韦丞的双眸,眼前尽是那晚那抹灯火中远远的、披着银貂的靛蓝身影。



杨博尧从未料到那日陈韦丞竟也看到她了。

那天是腊月初七,隔天便是腊八,世子刚刚回京。伯爵府上下都热热闹闹的,只有身为世子娘子的杨博尧清楚,这不过是这个杂乱不堪的大家族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

太后娘娘夜晚在宫中宴请众臣,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拉拢不同地方势力的皇商,但顾着沾亲带故的伯夫人,永康伯也被邀请在列。

世子生性纨绔叛逆,那日嚷着要出门与几位世家子弟一同去草场赛马。一向温和淑雅的杨博尧却反了常地与他争吵,让他带着自己一同前去否则不许他出门,闹得满府皆知。

最后伯夫人来房中拉架时,世子竟一把将杨博尧推翻在地,连带桌上杨博尧平日里喝的药汤都洒了一地,便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再晚些时候,就有别家小厮传话,说世子爷坠马,死/状惨烈,请伯爵府来人去草场打点。

收到消息后,杨博尧先是遣人去草场给世子收/尸,又让人去宫中给老伯爷和伯夫人传话。然后领着阖府上下所有人换了白衣素缟,连她素日喜欢的宝石头面都换成了珍珠耳环。

事后伯夫人还曾拉着她的手哭着与她说,要是那日世子听了她的话不出门就好了,便也不会酿成这般惨状。

但只有杨博尧知道,是她刻意争吵激世子前去赴约,是她偷偷在自己的药汤里下了马儿闻到便会发狂的香/粉,也是她刻意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故意让世子将其打碎,最后泼了一地。

这一切没有任何一个人清楚,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哪怕是渠阑与畔露。人人都只会道她可怜,说她贤惠端庄,年纪轻轻做了寡妇,还能如此稳重地侍奉公婆操持丧/仪。

而那对珍珠耳环,不过是给当初第一次戴上时就被世子看上强娶的自己祭/奠。

那么陈韦丞呢,杨博尧把玩着那对珍珠耳环,眼中眸色晦暗不明。

他难道也同那罪大恶极的世子一般的心思吗?



“表姊似乎很是讨厌我。”陈韦丞的声音远远地从湖心亭传来。

杨博尧听到这话,抱着花打算走过去找幼弟的脚步一滞,本能地藏匿在石柱后侧耳倾听。自那日除夕登门,陈韦丞便时常来府上问候两位老人,久而久之也和二公子熟稔了起来。

“怎么会。”杨二公子十分诧异,“表哥这话可就奇怪了,我长姐是最温和待人的了。再说表哥也未有什么错处,长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讨厌你。”

“当年我杨家无权无势,只能眼看长姐委身非人。如今新寡归家,也算是否极泰来,恐是因不妥与外男见面才有哪处不担待的,表哥也请见谅。”

“都是兄弟姊妹,何必说这般话。”

陈韦丞不在意地摆手,悟了几分释然笑道:“难怪我近日屡屡来府上,只要撞见我在表姊就会避开。我还以为是我礼数哪处不好,令表姊生嫌。”

躲在柱后的杨大小姐脸一红,想到那日她在鸡鸣寺大言不惭地要求彼时还不相熟的陈韦丞称呼她一声娘子。人家分明只是扶险些栽进雪地里的她一把,平白地却被她教训了一番,她还接连几次扭头就走,引得陈韦丞误会是得罪她了。

杨二公子打趣宽慰道:“表哥翩翩君子一表人才,听闻连皇后娘娘的侄女都芳心暗许,又哪里会礼数不周。倒是今日说好了要让我开开眼,听听这昆山玉碎,可不能食言啊。”

陈韦丞无奈地指着二公子一笑:“你小子,就是惦记我这把琴。阿良,取琴来!”

杨博尧听得不大真切二人交谈些什么,只是不多时,湖上泛起了丝丝琴音。

她与幼弟略通音律,这琴声醇厚偏实,并不是平时幼弟弹奏的声音。杨博尧微微抻颈看去,只见那高大的人端坐在一架五弦琴前,修长的手指轻捻慢挑,琴弦微颤,似是有了生命一般。

先犹如高山耸立巍峨,缓语肃穆似老人言。

后再同银铃风吹潇潇立,嘤嘤叮咛如娇人语。

雨落珍盘交介凄凄,灯落燃蒿高呼喝止。

突闻似凤凰泣血,哀切异常,却犹如焕然新生,愈歌愈明。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诗句一吟出口,连杨博尧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闭紧了嘴不敢多言。

琴声一顿,两弦交颤的嗡嗡声刺耳,陈韦丞警觉道:“谁?”

杨博尧惶恐地转身快步离去,连花也落下了都顾不上,直至房门紧闭才脱/力坐在塌上,面红耳赤得不像话。

她原是听此琴声美妙绝伦,如同皎皎明月出天山,情不自禁深陷其中。谁料竟能望着弹琴的人出神,不假思考地吟出了一句凤求凰。

陈韦丞那弹奏时端眉肃目的风姿久久在杨博尧脑中无法忘怀。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

“怎么了?”杨二公子问道。

陈韦丞看着廊下散落一地的花枝中夹着一只珍珠耳环,默默收了起来,淡淡勾起唇角:

“无碍,许是来侍弄花草的丫鬟误扰了。”



再遇杨博尧是在咸宁大长公主的百花宴上。

陈韦丞本对这种场合十分无奈,他一个有头有脸自己能够闯荡的皇商,不求权力更不求与皇亲国戚攀关系,又非是世家那些碌碌无为的公子哥,何必来这种给适龄男女相看的宴席干坐。

若非不是顾念着大长公主的面子,他是绝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谁知公主竟也给杨博尧递了帖子。

陈韦丞扫视了一圈,倒是没请永康伯府的人,可见公主是极通晓其中人情的。因着杨博尧如今乃是新寡身,虽回了母家但还是被安排坐在了妇人席上。

陈大少爷心下一动,大步向人少僻静的锦鲤池走去。他知晓杨博尧素来爱清静,定会找个理由离了那群贵妇人透透气,也不清楚算得准不准,横竖站在此地碰碰运气。

余光瞥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朝右走远,杨博尧听一旁地一位贵妇人说了好一通自家那些乌糟事,这才按捺不住地起身道了一句失陪。

“要说还得是这位杨小娘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我瞧着却是个有福之人。”

“是这个理,那永康伯府世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丈夫死了,杨家又是蒸蒸日上的,此生就是不嫁也过得逍遥顺遂。”

杨博尧走到锦鲤池边,原想装作不经意间悄悄走近,谁料却与陈韦丞四目相对。二人各自行礼,异口同声道:

“表弟——”

“娘子——”

装束清丽的人听到这声娘子微怔,耳根带红低下头颅,只看看瞧见那一截云肩上的白皙脖颈挺立着,如同池中初夏才立的那一枝白荷,亭亭玉立。

“表弟……”杨博尧一阵羞恼,“何苦这般打趣我。”

陈韦丞状似不明所以,十分惶恐地拱手行礼:“自那日除夕来访起,若我在时,表姐便避让离席。阿丞实在苦恼,终日思忖是否有何处不妥之处。思来想去,应是当日鸡鸣寺一见,令表姊心下生嫌。如今阿丞已称一声娘子,不知表姊为何依旧嫌恶?”

“表弟多思了,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杨博尧脸颊薄红,强装镇定地抚了抚鬓角的碎发:“那日阿弟所言,亦是我所为所由。若非表弟发问,我也不自知我竟如此刻薄,实在是失礼。”

“至于娘子一词。”杨博尧顿了顿,愈发羞愧难挨,“不过玩笑话,表弟不要放在心上——”

“表姊又何必认为只是一通玩笑。”

杨博尧心尖一颤,错愕地抬眸看向陈韦丞。只见眼前高大俊逸的人面露苦涩,眉眼含情地望着她,似是求而不得:

“误会已然解开,可到底表姊还是在躲我的。”

“表姊能记下那日二公子所言,为何却只肯躲在柱后不肯与我相见?”

陈韦丞一字一句咄咄逼人,却又只是为寻一个答案,眸光闪烁,忽明忽暗皆是眼前这位佳人。

“我自知琴技拙劣,只恰听闻表姊钟爱鸣琴,新寡后郁郁寡欢,便设法寄情于此,暂表关切之意。”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琴声亦我声,琴心同我心。”

“你……”杨博尧默声听完这一大段情真意切的说辞,惊愕得不能自已,“那凤求凰,你如何能这样胆大地当着阿弟的面就——”

那后半句杨博尧自是羞得说不出。

好一个一表人才陈韦丞,好一首凤求凰,竟当着她幼弟的面便与她道儿/女/情。

却见陈韦丞不答,只自顾自地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块方帕,放在池边的石阶上,缓缓走远了才道:“我深知唐突异常,也知晓表姊新寡,恐我污尔名节。只是这枚珍珠耳坠,”

“还请不要再落下了,连同我这个人一般。”



杨博尧时常独自倚在窗边看着那对珍珠耳环出神。

那日公主府锦鲤池旁不欢而散,她知晓终究是伤了他的心了。一连半月,都不见陈韦丞身影再立湖心亭中,也不再有那一曲凤求凰。

这人实在是令人讨厌的,他咄咄逼人,一字一句怨她避让躲走,也不管顾礼教是非,那样大胆敢在他人面前借琴示爱。虽如此,却在归还这枚耳环时恪守礼节,知晓她心中惶恐,以君子之礼相待。

可她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寡妇,又有什么好。

“小姐。”畔露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表少爷来府上,二少爷请您一同前去品茗呢。”

杨博尧心下一动,合上手里的锦盒,使唤畔露道:“我就不去了,你且去取笔墨来,替我带样东西去给表少爷。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他们二人尽兴便是。”

那锦盒交到陈韦丞手上时,里头搁了一张字条。

看清那上头写的什么了后,陈韦丞脸一沉,顾不得坐在亭中等杨二公子来,起身扭头对畔露说道:“你家小姐有急事找我,带我去见她。”

陈韦丞大步跨入杨博尧房中见到的便是那人握着狼毫抄写经/录的样子,眼神落到那对空空如也的耳垂,心中的郁气更是异常。

“好一个‘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杨博尧闻声一怔,抬起头更是惊得墨汁滴落,糊了满卷:“你,你如何进来的……”

“你若要拒我,大可以随意寻个理由。”陈韦丞逼步上前,将那纸条与锦盒一拍在案,一双剑眉紧促,满是不解,“可抄录一篇节妇/吟与我,是什么意思?”

“我——”

“你休要拿那些守节的话搪塞我。”

“什么枕边人能操持丧/仪面不露悲?那日鸡鸣寺你匆匆离去,直奔着释/迦/牟/尼佛/像,今日抄的往/生/咒,又是为谁求往生?”

“阿尧。”陈韦丞凝视着她,“你瞒不过我的。”

先是惊恐,后是悲戚。

那柔情似水的人儿双眼通红,看向陈韦丞眼底全是愤恨:“是,是我要他不/得/好/死又心怀鬼胎,在算计后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于心不安只能求佛/祖垂怜悲悯,以求消减/罪/孽,好别连累了家人!”

“那你呢?你又想做什么?”杨博尧不受控地流下一行行苦泪,“先是伯爵府门前一遇倾心,后又殷勤示爱。如今我已决心要躲,你难道也想像他一样逼我就/范吗!”

陈韦丞眉头紧促,一把将人抱紧了怀中,紧紧的,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我错了,阿尧,是我错了。”

那声线颤抖:“是我不该逼你,是我对不住你,不哭了,不哭了。”

“我知你心中惶恐,终日不敢多加言语。是我刚愎自用,以为真心换真心,却不想惊了你,令你如此烦忧。”

“那一日伯爵府门前,我赏识你伶俐雅慧,却疑惑你眼中冰凉。后来听闻那人待你不好,我心里是千/刀/万/剐的。”

“你这样好,端庄知礼,大方清丽。却平白无故地被那人误了青春,落人口舌。”

“可我是真心想娶你,真真切切的,绝不欺瞒。”

杨博尧闭眼一道清泪划鬓,推开了他:

“……妾若浊水泥,恐无福与陈公子相配。”

陈韦丞张了张嘴,深知她还是不肯全然信他,犹豫片刻,当机立断撩袍跪下,对天立誓。

“你这是做什么——!”

“我陈韦丞深知无法令杨小姐信任其心意,今此以我性/命及陈家家业对天起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此生有幸娶得杨氏博尧为妻,自当呵护备至,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我将不得/好/死——”

“不要再说了!”杨博尧连忙捂上他的嘴,“不要说了!”

“我信你,我信你就是了。”



“臣想以这份书文求陛下一个恩典。”

大太监接过陈韦丞手中的书文呈至皇帝手中:

“这是陈家所占温陵港口码头的俯瞰图,臣愿意将三分之一码头及船舰五艘献给朝廷,再划两千亩滩涂建校/场以充国/家/军/事之用。”

“臣知道。”陈韦丞条理清晰地说道,“如今陛下既要御北方瓦/剌之敌,更要压制藩王之势。举国上下急需银钱,才会让臣等一届商人在其中牟/利。”

“只是如今南方倭/寇频乱,如若有陈家捐出这些,陛下也就可在此处设立水/军,以此防御。”

皇帝沉吟,这样丰厚的条件平白无故地献上,只怕是要狮子大开口。谁料陈韦丞像是看穿了皇帝的心思,解释道:

“臣自也是有私心的。臣此举,一则是为感念皇恩,想为陛下分忧解难;二则也是为臣百年家业做筹谋,有朝廷军/队/驻/扎,海上贸易也会愈发平稳顺遂。”

“既是双利双赢的好事,朕允了。”皇帝应下,“只是不知你想求一个什么恩典?”

陈韦丞恭敬跪下:“臣想求娶兵部侍郎杨家长女杨氏博尧,但求陛下太后成全。”

“杨氏?”皇帝同大太监对视,“朕可是听闻,这位杨氏乃是永康伯世子遗孀。你正值弱冠之年,一表人才,先前也未曾婚配。娶一个寡妇,这?”

“配臣,她是低嫁。”



“阿良买的什么破书!”

原本还兴致勃勃要给杨博尧念话本解闷的陈二少爷一把将书丢到一旁,瘪了瘪嘴躺在杨博尧身侧搂着她的腰。

杨博尧含笑看着自己这位孩子气的丈夫,轻轻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心,温声宽慰他:“我倒是觉着挺好的,听着有趣。”

“哪里好了?”陈韦丞说着便坐起身,翻开那本话本与杨博尧数叨,“你看看,将我就写作大名鼎鼎贵气盖世的皇商,将你就写作寡妇。”

“这些坊间故事总是将女子比作浮萍一般,好似必须依靠男子才能生存。女子若是在世独立,定也能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

“那怎样才算好?”

陈韦丞思忖了片刻,一板一眼地说道:“要是我,我就写你是女诗人,才华横溢倾国倾城芳名流世,无数王公贵族爱慕不得,唯独倾心于我,嘿嘿。”

杨博尧瞧他美得不着边的不值钱样,笑着摇了摇头:“我就这么好呀?”

“当然!我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你呀你。”杨博尧嗔道,“油嘴滑舌。”

陈韦丞起了好奇:“阿尧写呢,阿尧会写些什么?”

“我吗。”

杨博尧眼角含笑,淡淡的一条细纹满是柔情:“我会写你与我隐居山林,织布耕田,生一双儿女。”

陈韦丞想象了一下那美好的场景,惋惜叹道:

“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惜我身为必须承袭祖业,恐怕此生都无法实现阿尧的心愿了。”

“洗尽铅华始见金,褪去浮华归本真。”杨博尧低头抚了抚小/腹,看着陈韦丞淡笑道,“也不是没有实现的。”

“什么?”

陈韦丞有些不明白,望着杨博尧清澈的双眼半晌,才似疯了一般打横抱起杨博尧,满厝乱跑,高呼道:

“我要做父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我的少爷,哎呦您可真是我的大少爷!”

阿良愁得整张包子脸都皱了起来,跟在他主子后头不停地絮絮叨叨:“您快放下少奶奶吧!才刚满一月呢!小心别伤着肚子里的小小少爷了!”

尧夫吟,天下拙。

来无时,去无节。

如山川,行不彻。

如江河,流不竭。

如芝兰,香不歇。

如箫韶,声不绝。

也有花,也有雪,

也有风,也有月。

又温柔,又峻烈,

又风流,又激切。

杨柳依依,言笑晏晏,温情脉脉,余音袅袅。

生生不息,绵绵不绝,代代相承,欣欣向荣。

岁月似无情刀剑一般侵袭,只是两心相依,凤凰于飞间,且听风吟。




后记:

陈氏族谱有载,元贞公名韦丞,忠肃恭懿,恒德从一,妻弘农杨氏后人陈杨氏。杨氏贤德,端仁淑毓,元贞公钟爱之。二人育一子名维尔,一女维琳。

FIN.




注:

标题琴心相挑,又称琴挑文君,指用琴声表达心意与爱慕之情。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以琴心挑之。”

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一曲琴挑新寡的卓王孙子女卓文君,二人夜半私奔,为后世佳话。

文中引用《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凤鸟啊凤鸟,回到了家乡,行踪无定,游览天下只为寻求心中的凰鸟。

与“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有位美丽而娴雅贞静的女子在她的居室,居处虽近,这美丽女子却离我很远,思念之情,正残虐着我的心肠。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出自唐代张籍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阿羊抄录节妇吟是为了以寡妇身份守节为由,将珍珠耳环还回。

后司马相如声名鹊起,位至高官,起纳妾之意。卓文君闻之写下《白头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阿丞深知阿羊敏感难以相信他的情意,便以卓文君白头吟立誓,告诉阿羊他并非司马相如,虽以琴心相挑,却不会和司马相如一样因为时间流逝和功名利禄有二心。

*小彩蛋:维尔和维琳其实是小提琴的音译维尔林(s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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